歐陽月這話一問出，淩家父子都沈默了。

氣氛頓時有些凝重。

歐陽月以為淩旭沒聽見，又問了一遍：“所以淩思睿媽媽不會出席表演嗎？”

歐陽月媽媽重重咳了一聲，把歐陽月拉到一邊，低聲責備道：“你怎麽沒有一點眼色啊，那位淩先生的家庭情況可能比較覆雜，和咱們家不一樣，你就別逮著人家問了。”

歐陽月捂住嘴巴：“抱歉。”

“好了，這次舞臺劇的演員基本定下來了，我們就可以開始排練了，”郝可拍了拍手，把大家的註意力轉移到他這裏，“時間比較緊，我們快點把臺詞串一遍，排練以外的事情，就不要多說了。”

大家從尷尬的氣氛中解脫出來，都輕舒了一口氣，立刻投入到舞臺劇排練中。

“先從第一場，公主的洗禮開始，到時候舒小姐或是我會在這裏充當旁白。”郝可展開劇本，指導相關的演員來到舞臺中心。

“很久很久以前，遠方有一個和平的國度，國王和王後一直期望能夠有個孩子，他們的祈求得到了上天的應允，這一年，他們得到了一個女兒。”

“舉國上下都沈浸在歡快的氣氛裏，國王和王後在城堡之中給他們心愛的女兒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慶祝典禮，典禮上，精靈仙子從空中的金光中走來，降落在公主的搖籃邊一一”

佟瞳小姨輕輕拍了一下佟瞳，小姑娘靈巧地跑上前來，拽著自己的小裙子，做了一個往搖籃裏探身看的動作。

“好可愛的小公主呀！”佟瞳兩手像花兒一樣圍在自己臉旁邊，接著，她想不起來臺詞了，直起身子，捧著臉，楞楞地看著她小姨，大家哈哈笑起來，佟瞳小姨趕忙沖上去給孩子遞臺詞，站在佟瞳身邊告訴她念哪裏。

第一次串臺詞總是有很多錯誤，不過，大家玩得都很開心，排練過程中非常投入。

郝可望著舞臺中間努力表演的家長和同學，臉上浮現出欣慰之色，看來，舞臺劇的效果應該會不錯，重要的是，家長和同學們切切實實地得到了親子互動。

“郝老師。”一只小手拽了拽郝可的袖子。

郝可低下頭，詫異地看到淩思睿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他身邊，正揚起笑臉看著他。

“淩思睿，怎麽了嗎？”郝可問道。

“謝謝郝老師幫我解圍。”淩思睿十分禮貌地說，“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那個大姐姐的問題。”

歐陽月的問題啊……

郝可心中頓時升起一絲心疼。

他揉了揉淩思睿的小腦袋，沒媽的孩子像棵草，可憐淩思睿從小就這麽懂事，應該是吃了不少苦頭，雖然淩旭也很愛他，但淩旭那種粗枝大葉的愛，肯定是不能像媽媽一樣細致入微的。

想到孩子曾經管自己叫過媽媽，郝可就更加心疼了。

“郝老師，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淩思睿睜著大大的眼睛，天真地望著郝可。

“什麽問題？”

“爸爸和媽媽，是不是必須要結婚啊？”淩思睿問道。

郝可直接給問懵了。

小孩的問題總是這麽清奇，令人猝不及防。

“就不能自己有一個媽媽，和爸爸沒關系嗎？”淩思睿有些苦惱地說。

郝可忍不住笑了起來：“倒是也有這種情況。”

“什麽情況？”淩思睿一下子振奮起來。

“爸爸媽媽離婚了，互相沒有關系，但還是爸爸媽媽……”郝可說道。

“離婚，是什麽意思？”淩思睿有些困惑。

“兩個人結成契約成為夫妻，變成一個家庭，這叫結婚，反過來說，一對夫妻分開來，重新變成兩個家庭，這叫離婚。”

“這樣啊，那離婚還是得先結婚，能不能不結婚，直接離婚啊。”淩思睿嘀嘀咕咕地說道。

“不結婚怎麽離婚，你小孩心裏想什麽奇怪的事情呢，”郝可失笑道，“沒有小孩希望爸爸媽媽離婚，雖然離婚以後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但一切肯定和以前不一樣了。”

“好吧……”淩思睿垂頭喪氣，“那我還是希望郝老師是我媽媽，要不然就把淩旭扔掉吧，我不希望你們結婚。”

郝可的臉頓時“嘩”的一下漲紅了。

他趕緊捂住淩思睿的小嘴巴，左顧右盼了一番，確信周圍沒有人註意他們，才稍稍松了口氣。

“淩思睿，”郝可蹲下來，鄭重地對小孩說，“以後不可以隨便叫媽媽了，知道嗎，郝老師是你的老師，不是你媽媽，你媽媽聽到了會不高興的。”

“可是，”淩思睿睜著兩只小鹿般烏黑無辜的眼睛，“我沒有媽媽啊！”

郝可神色一滯，雖然他早就知道淩思睿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可是，他為何能如此坦然地說出自己沒有媽媽，無論家庭情況如何變化，孩子對於媽媽的依戀都是斬不斷的，難道說，淩思睿的媽媽很早就去世了嗎？

所以在淩思睿的記憶裏，一點沒有留下他媽媽的印記。

郝可揉了揉淩思睿有點小卷的額發，心中想著，淩旭這麽多年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又當爹又當媽，一定很辛苦。

和很多男人不一樣，淩旭沒有再找一個女人來管孩子，而是自己帶，這種責任心，簡直世間罕見。

而且，以淩旭的條件，就算窮得家徒四壁，也能找到願意照顧他的富婆，郝可對於這一點沒有絲毫懷疑。

在充滿誘惑的道路上，依然過著苦行僧般的日子，郝可的心思有微微的觸動，他擡眼看向舞臺另一邊，站在角落裏讀劇本的男人。

淩旭一個人站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身後是深紅色的幕布，他左手把劇本卷成一個紙筒，背一句臺詞，展開來看一眼。

舞臺地燈的紅光將他的身影投在幕布上，郝可想到了中世紀城堡裏的貴族，淩旭並不適合演陽光傻白甜的王子呢，他更像一座年代久遠的城堡裏的神秘領主，固守著自己的信條，從不解釋，從不妥協。

這在其他人眼睛裏有點怪，但是，淩旭並不需要為了其他人的眼光而活，他的價值不從他人的評價而來，無需束縛於任何一個群體，他是自由的。

“郝老師啊，你看這段劇情怎麽和後面對不上啊。”佟瞳小姨的聲音突然從郝可耳邊傳來，郝可猛地從懸浮狀態回到現實世界。

“什麽？”郝可看向佟瞳小姨手中的劇本。

“就是這裏，精靈仙子化身仙女教母，給了小公主三個祝福，說到第三個的時候，邪惡女巫出現，詛咒小公主會在十八歲那年被紡車針戳破手指而死，”佟瞳小姨頓了頓，“我怎麽記得，白雪公主是吃下了皇後的毒蘋果而陷入沈睡的呢？但是歐陽陽媽媽說確實有紡車針的詛咒，這是怎麽回事？”

郝可想了想，道：“其實這是兩個故事，《睡美人》和《白雪公主》，它們在關鍵情節沈睡和真愛之吻喚醒公主上是一樣的，所以經常被人們混為一談。”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記憶出現偏差了呢。”佟瞳小姨嬌笑道，“還是郝老師知道的多。”

“這部舞臺劇為了戲劇效果，把《睡美人》和《白雪公主》的故事混合在了一起，所以在一開始出現了紡車詛咒，但是後面……”郝可給佟瞳小姨講解了一番，佟瞳小姨徹底明白了怎麽回事。

“我明白了，謝謝郝老師。”佟瞳小姨收起了嬌滴滴的模樣，一本正經地道謝。

“不必客氣。”郝可道，“這是應該的。”

“沒有想到只是一個舞臺劇，郝老師也研究的這麽細，不愧是帝皇小學的班主任啊。”佟瞳小姨讚美道，“在我心目中，淩思睿爸爸確實一表人才，是會讓人第一眼淪陷的那種帥哥，可是，如果要結婚的話，我會選郝老師這樣細致可靠又有內涵的人，只是和郝老師一起說話都覺得非常放心，很舒服呢。”

郝可有些懵逼，怎麽一個兩個的都突然對他說奇怪的話。

“所以啊，郝老師不用偷偷用羨慕的眼光看淩思睿爸爸，不用羨慕！”佟瞳小姨捂住嘴，湊近郝可，輕笑道，“我們都很喜歡郝老師，郝老師很可愛呀。”

可愛？

這個詞是用來形容他的？

他哪裏可愛了？

郝可不解地搖了搖頭，他過著這麽枯燥無聊的生活，未來三十年還會繼續枯燥無聊下去，連閑聊的時候都找不到話題，只會一本正經地說工作上的事，應該是距離“可愛”最遠的一種性格吧。

這時，站在幕布前的男人背完了一段詞，從劇本上擡起頭，目光越過整個舞臺，看向郝可這邊。

郝可正和那個穿著綠色旗袍的女人站在一起，淩旭頓時感覺有些煩躁，當郝可笑著搖頭的時候，淩旭已經大步走到了他們面前。

“誒？”郝可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

“背完了。”淩旭沈聲說，把劇本伸到郝可面前。

郝可接過劇本，看了一眼上面的臺詞，他本來還有些詫異，淩旭不是一向有閱讀障礙麽，怎麽這麽快就背完了主角的臺詞。

這一看，才知道，作為主角的王子，臺詞比小矮人都少！

第二場，林中偶遇。

王子：「對不起，嚇到你了嗎？」

王子：「對不起，請不要走。」

王子：「我是洛奇國王的兒子，前來拜訪奧斯特國王陛下，請問國王的城堡怎麽走？」

王子：「我回來的時候還能見到你嗎？」

第三場，黃金和水晶做成的棺材前。

王子走向棺材，棺材裏堆滿了鮮花，鮮花之中有一位比鮮花更美的美人，她就是白雪公主，她就像活著一樣，只是睡著了，她的嘴唇比玫瑰更紅，皮膚比雪更白，頭發像陽光一樣明亮。

王子懷著悲痛的心情，彎下腰，親吻了陷入永恒沈睡的公主。

郝可皺著眉頭看完王子的戲份。

實在是一個花瓶了。

不過，這個花瓶，實在是太適合淩旭。

他往那裏一站，舞臺劇的整體陣容都有了質的飛躍，看起來真的像那麽回事了。

名場面雖然一句話也沒有，從視覺沖擊力上來說也絲毫不用擔心。

不過，郝可還有一句話要提醒淩旭。

“你……知道劇情到最後要親吻公主吧？”郝可的目光沒有看淩旭，而是看著別處。

“知道。”淩旭說。

“好吧，”郝可覺得自己的提醒好像有點多餘了，他還以為淩旭沒看清楚劇本所以才選了王子呢，現在看來，淩旭本來就知道選王子意味著什麽，郝可有點弄不懂淩旭的意思，難道因為孩子長大些了，他的心思也活動起來了？不過，這不是郝可一個班主任該過問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個口氣，說道，“不管最後是誰演白雪公主，歐陽月還是佟瞳小姨，親吻都不合適。”

淩旭眼裏似乎透出些許笑意，垂眸望著郝可。

然而郝可並沒有看到，他還在煩躁地做著無趣的叮囑：“但是為了舞臺效果，又要看起來是在親吻，所以，你要借位，你會借位嗎？”

說完這話，郝可擡眼看向淩旭。

而淩旭也正望著他，眼裏的笑意像春夜裏拂過花瓣的細雨，無處不在，又無形無跡：“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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